

文/未名湖深秋季节,破晓的雾霭尚未散尽,我跟上护林员的脚步登上八大公山林区的斗篷山巅。晨露沾衣,林间传来锦鸡的初啼。千手观音树就立在山巅的云雾里,皴裂的树皮记录着千年风霜。这棵从贞观年间活到现在的古树,主干早已被雷电劈断,焦黑的伤口处却生出数十枝新绿,每一枝都像佛手,在晨光中静静绽放。来到树下,我虔诚地抚摸着树身上那道深深的裂痕,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第一次见它的情景。那时我刚参加工作,跟着老护林员巡山。他说这棵树教会他一个道理:生命的壮美,不在完好无损,而在伤痕处开出的花。如今老护林员已经作古,这句话却像种子,在我心里生根发芽。“优秀”这个词,从小就生长在血脉里。它不是悬在头顶的鞭子,而是湘西这片血性土地给我的胎记。父亲常在夏夜的院子里,摇着蒲扇讲祖父的故事。民国年间,祖父才十二、三岁,就跟着街坊长辈在澧水码头贩桐油、布匹。一杆秤、一方砚,走遍澧水码头苦竹寨、河口、陈家河,从不在秤星上做手脚。及至年长,祖父承头组建船队,带着乡邻放排拉纤。从澧水源头到津市渡口,三百多公里水路,七十二处险滩,他记得每一处暗礁的位置。每逢险滩,他屹立船头撑住船舵配资炒股中心,安稳如山。“做人如行船”配资炒股中心,这是他留给后世的话,“舵要稳,心要正,风浪再大也不能偏了航向。”如今走在苦竹寨的石板路上,那些被无数双脚磨得发亮的青石,还在诉说着立身以正的故事。我常想,所谓传承,大概就是把这些朴素的道理,像寨子里的老井一样,一代代守护下去。母亲是村里的民办教师,我记忆中的她总是忙碌的。白天在学校教孩子认字,晚上在油灯下为乡亲看病。她那本泛黄的《草木验方》,页角都卷了边,却装着整座山的慈悲。金银花、车前草、当归、天麻......每一种草药旁边,她都细心标注着采摘时节和药用功效。犹记得中考前夜,我突发高烧。母亲一边用生姜为我背推穴位,一边轻声念着《论语》里的句子:“士不可不弘毅,任重而道远。”生姜的辛辣和清香混着她的诵读声,在昏暗的屋子里缓缓流淌。天快亮时,烧退了,那句话却永远烙在了心上。多年后才明白,优秀,是把自己活成一座桥,让更多人踩着走过风雨。在行政岗位三十年,我渐渐懂得优秀的重量。它不在高处,而在低处——在田间地头,在老百姓的心里。记得在乡镇工作时,为了帮邻乡桶子峪村发展烟叶产业,我几乎踏遍了那里的每块土地。春天,我们手把手教村民扎营养坨;夏天,顶着烈日指导打顶抹杈。最难忘的是那个暴雨夜,溪沟水暴涨威胁着烟叶苗床,我们和全组青壮年冒雨抢险。当最后一道防线守住时,村支书紧紧握着我的手,那双粗糙的手在微微发抖。收烟时节,看着乡亲们数着辛苦挣来的钞票,脸上绽放的笑容比山花还灿烂。那一刻我懂了:优秀,是让别人的日子开出花来。抗疫三年,是我职业生涯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。记得那年中秋夜,万家团圆时,我们却在应急指挥部彻夜未眠。连续七十二小时的高强度工作,指挥部里大部分同志喉咙嘶哑得说不出话,只能靠写字条沟通。有个深夜,我独自在办公室翻阅《南岳志》,读到“祝融峰上有顽石,历劫风雨,其质愈坚”时,忽然湿了眼眶。最难忘的是在隔离病房外,透过玻璃窗看见轻伤不下火线的护士小陈正在给患者打点滴。她穿着厚重的防护服,动作有些笨拙,却格外轻柔。那一刻我明白,优秀不是天生的坚强,而是在快要倒下时,还能再多站一会儿。守城的日子让我懂得:真正的坚韧,是明知前路艰难,仍然选择担当。这份认知,很庆幸在女儿身上得以延续。她五岁那年,为了争取直接上一年级,在小黑板上歪歪扭扭写下文字和拼音混杂的三条理由。最后一条是:“姐姐能跳级,为什么我不行?这不公平!”那个举着粉笔的小小身影,至今还印在我的脑海里。长大后,女儿放弃体制内的安稳工作,选择做律师、进高校、最终考博。每次选择都让亲友不解,她却说:“优秀不是活成别人想要的样子,是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。”看着她眼里的光,我忽然释然——每一代/span>去年整理老家物件,在母亲的老碗柜深处,我找到一方残砚。拂去灰尘,背面露出八个刻字:“读书养气,做事育人。”这方砚台伴随曾任民国校长的青年外祖父,走过澧水两岸,走过沈从文的边城,从茶垌师范学校归来。它也陪着母亲教过山村孩童,如今传到我的手里。抚摸着砚台上的磨痕,仿佛触摸到三代人的温度。原来优秀是一场接力赛,我们接过前人的火炬,还要把它传得更远。今岁秋深,我重返省委党校进修。校园里的桂花树正值花期,细碎的花瓣随风飘落。常在课余去园中的凉亭小坐,亭柱上刻着一副对联:“远岫云开观万象,清流雨过润千畴。”这让我想起《慈利县志》里记载的孙开华将军。光绪十年,他率部赴台抗法前,登高誓师:“此去但求寸土不失,纵马革裹尸,亦不负湘人骨血!”寥寥数语,却让人心彻澄明!其实优秀,就是在自己的位置上,守住该守的,做好该做的。就像山间的清泉,不问前程,只管奔流;如同脚底的铺路石,不慕虚名,默默承重。下山时,夕阳正好。千手观音树在余晖中显得格外庄严。我忽然注意到,那些从伤口里长出的新枝,比原来的主干更加茂盛。树医为它加固的钢箍,早已被新生的木质层层包裹,化作树脉的一部分。原来真正的优秀,是学会与伤痕共生,把苦难酿成美酒,把破碎修成仙禅。想起上个月去林区巡山,路途中拜访的一位老篾匠,他编的竹器远近闻名。他说,最好的竹器不是用完美的竹子编的,“有节疤的竹子才结实,经历过风雨的生命才坚韧。”他指着墙上挂着的一个小背篓,上面的丝篾布满节疤,却泛着温润而坚韧的光泽。生当优秀,说到底就是一场修行。如同澧水穿越武陵山脉,要经过九曲十八弯,才能奔向洞庭。我们用一生在答卷,答案不在纸上,在走过的路里,在触动过的人心里。当每个人都活成一颗发光的星子,这人间便是璀璨星河。夜深了,窗外张家界学院的图书馆还远远的亮着灯。微风中卷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桂花香,混着书卷的气息。我在《湖南通志》里读到“楚人多劲直,尚气节”的记载,不禁会心一笑。千年过去了,这片土地的精神血脉,依然在岁月中奔流。合上书,看见扉页上不知谁留下的一行醒目的批注:“但行前路,无问西东。”忽然想起一句话:“人生如溪,不必急于奔向大海。重要的是,流经之处,都能滋润一方土地。”桌上的残砚在灯光下泛着青光,我轻轻注水,磨墨。墨香渐浓,像要在这秋夜里,写下新的篇章。跋:成文之日,适逢连绵秋雨转晴。窗外飘逸的水汽还隐隐约约浸染着满山的秋黄,忽然想起禅语云:“不着世间如莲华,常善入于空寂行。”优秀的真谛,大概就是在这入世与出世之间,找到那个平衡点罢。举报/反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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